想要秉政,得明白钱粮、人口从哪里来。人,至少要十五、六年才能长出一代能用的来。粮食,误一季就误一年,想要攒出五年的存粮,需要的就不止五年的时间。这些都是功夫。他出仕以来,好像没机会弄明白这些。
本事都是在这些事上练出来的,以往我不对您讲这些,是我自己也没弄明白。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只有庶务上明白了,做别的事情才能信手拈来、举重若轻。
做官、做人,纵横捭阖,他从小就耳濡目染,不用刻意去学去练。他欠缺的反而是最细微处。
至于陈萌,也是陈相公先时遗泽,也是因为他不至于听冼敬那些人的。咱们这位陛下——”
祝缨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住了口。
郑熹道:“你一向周到细致,沉稳有度。”
祝缨道:“有时候也是想任性的。今天就想把冼敬的狗头打爆掉。”
郑熹笑道:“他倒有两分像王相公,你舍得打么?”
祝缨道:“我分得清自己敬重的是谁,赝品就不必想要我的怜惜了。他们管的也未免太宽了!军中事务,几时轮到他们插嘴了?”
侍女们摆上茶饭来,郑熹招待祝缨吃饭,祝缨也不客气,与他对坐着吃饭。
郑熹道:“对冼敬不假词色,也得顾及东宫的颜面。”
“嗯,”祝缨扒了口饭,“明白的。可他们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还差点儿。”
“哦?”
“他们不像是个干事的样子,咱们来干吧。”
“你该不会是想要把王云鹤的遗本拿来照着做吧?”
祝缨摇了摇头:“不是。那个得一个王云鹤领着一千个王云鹤去做才行,否则不过是姓张的代替了姓李的,何苦来?我闲的,为人做嫁。”
“那你想做什么?”
祝缨道:“皇帝,没有不喜欢乾纲独断的。也就是陛下不那么精明,谁到了他那个位子上,都那样。王相公只是自己一个人,还是那样的一个君子,都让陛下忌讳。这满朝文武,这么些人,总会有人能猜到他的心思,想做爪牙、助陛下揽权。
以往是王相公镇住了许多小人,不让他们有机会倖进。现在,这天下就看您的了。”
“胡言乱语!”
祝缨道:“穆成周、时悉、李侍中,都是什么能干的人么?陛下一味抬举他们,为的什么?哦,还有赵邸旧人、东宫旧属。王相公下葬了,下一个会是谁呀?
您还想起复吗?陈萌,是我提的,可要陛下不愿意,他也做不了京兆尹。您呢?丞相,只有陛下可以任命。您还是把大郎给我,咱们接着为他铺路吧。我看您要前路坎坷了。”
郑熹挟了筷子切得细细的笋丝,慢慢地嚼着咽了,道:“这不是臣子该说的话。”
祝缨笑道:“贤臣是臣,佞臣也是臣。出了这个门,刚才的话我也是不认的。您要答应,咱们就干。您要不答应,那咱就顺着陛下。我无所谓,我生来就是个小人。佞臣,我做得更顺手。您说是不是?”
郑熹道:“胡闹!我带你进京,就是让你干这个的?”
祝缨飞快认错,道:“我错了。古之圣王,莫不垂拱而治。您是要做贤臣的,咱们就请陛下做个圣王。为天子分忧,是臣子的本份。”
郑熹翻了她一个白眼,拿筷子指着他:“你呀!”
祝缨道:“王相公一死,我头顶一松。您给个准话,成不?我只为自己着想,过得更舒服。”
郑熹直直地看着她,祝缨的目光毫不退缩,郑熹道:“兹事体大,我要再仔细想想。”
祝缨起身,向他深深一揖。
“坐回来,吃饭。”郑熹说。
新案
祝缨神态轻松地回到家里。
现在就等郑熹的反应了,以她对郑熹的了解,郑熹八成会同意,即使他当时是站的赵王。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时至今日还能跟皇帝一条心,挺难的。
不同意也无所谓,还有皇帝这条退路可以选。
回到家,又收到了陈府的帖子,约明天过夜来见面。祝缨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也欣然同意。瞧,就算没有郑熹,她窝在一边,也能有一伙“相濡以沫”的人。混得下去。
带着这样的心情,祝缨安然入睡,第二天接着上朝去。做一整个国家来年的预算是件非常伤脑筋的事情,到现在还没做好呢,得抓紧。
早朝上,她却又听到了一个意外也不意外的消息——冷侯递了休致的奏本,他号称旧疾复发,人都没有来上朝。
皇帝有些惊讶地问道:“怎么会突然想起要休致?”
冷云代奏道:“家父年事已高。”
皇帝算了一下:“他今年,哦!我看他还硬朗,好好养病,好了再回来嘛!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冷云坚持为冷侯要求休致,就差在朝上撒泼打滚儿了:“陛下,臣家里家法如军法,奏本没递成,臣回家是要挨打的!臣好歹是九卿之一,挨了打,您面子上也不好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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