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沉抑后,我重新望向姑姑。她在胸前挂了一张佛牌,浓润的水头,透彻的绿翠;许多年前她一跪一拜,匍匐在雕满莲花的青石阶上,求皇天庇佑罗兰。她磕得满头是血,一路上山;僧人走在前,替她问道。这个妇人尚未朽烂的光贵皮囊下,藏着她颤颤兢兢的二十六年。她终无天日的害怕,怕罗兰死去,怕这个温柔矜贵的少年活不过来年春天。后来我曾独自一人徒步去寺。那一片棕色的千年古刹,正中坐着宝相庄严的男身观世音。手呈莲花,悲悯苍生。我曾跪在那片深褐色的地方,将头沉下。人拜佛是因为有所求,可我没有愿望。也没有欲望。那些单薄的人心早夭在十四岁那年的一场春。我尚未学会什么是得到,便先学会什么是失去。往后许多年我一个人走,疼多了才明白,恨沮从来是无用的。因为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上位者总是有余地去挑挑捡捡。那隐而不发的思潮。那怨天尤人的哀悼。那岌岌可危的……尊严啊。在一个人的坟土里,腐烂生疮。现在,终于轮到蝴蝶了。我将被姑姑握住的手收回,食指与拇指相扣,拧了拧戒指:“姑姑。”“你信不信命。”妇人突然静住,那双幽玄的眼中渗出锋利:“你想和我说,你们命中注定?”她难得乱了乱鼻息,将气闷了会,重新把头抬起,“萧家人——绝对不行。”“小缚,你父母去得早,我认你做我的亲生女儿。”她缓了缓面色,慈爱地捧住我的脸,“我们罗家和萧家有陈年积怨,老一辈的事情你不要多问。”“这一家都是祸害。”她掷地有声道。我垂着头,没有开口。她见我不说话,长长叹了口气:“有些错误,我不会让你再犯。这件事上,绝对不能乱来。”语落,她忽然拽住我的手腕,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小缚,罗家人丁稀薄,你要清楚你的位置。”“你不能让家族蒙羞。”“不要让萧欠成为你的耻辱。”她这样说,丝毫不容我拒绝。有那么一瞬间,我卒然有些喘不上气。胸腔被闷着,肺似乎怎么也填不满;在一片阴潮当中,白墙被陈年积水淹黄,黄中泛着斑驳的青。我哑了哑声,直到终于找回自己的嗓音:“我有自己的决定。”“姑姑,”我往后退了一步,“我可以答应你,我们之间这段关系不被外界知道。”“但是现在,我需要萧欠在我身边。”“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看见姑姑绝望地合上眼,只稍一刻,她缓慢将眼皮抬上;打褶的肉条,被抹上细碎的哑金色闪粉,光暗交织处,她的眉眼分明,对上我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沉下去。暗涌的,反复的。“为什么这么偏执呢。”她起了起唇,背过身不肯再看我,一个人朝外走去。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妇人有些消瘦的背影。昂贵的衣服撑起来她的体面,可我却从那样的板正里窥见她无声的溃散。于是站在窗边,她伸手捧了一把雨。雨又下了。台阶上,那个容色惊艳到不可一世的少年冷冷抬起了头,不知何时站在彼处端详。
“罗缚。”他笑着开声,“我要和你离婚。”逐字逐句,融在雨里。雨扑在他身上;他的脸,他的发,他身上穿着的,我多年前购置的衣服,他被雨水冻得苍白的皮。他徒然走向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一端,淡淡听着我与姑姑的交谈。不出声,也不打扰。只是说要和我离婚时,笑得实在太好看。太好看,好像他一生就为了那么一场。那些难言的希翼被粉碎得透彻,最后竟连绝望都再生不出来。荒唐到极致的麻木。齐同那被打折的骄傲。我想走出去,却被姑姑拦住。她仰高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欠:“太好了。”一双眼变得狭长,她挡在我面前与少年对峙。“你是一个聪明人。你很识相。”穿过她,我望向蝴蝶。少年早已将笑敛起,一张脸平顺,气息毫无起伏;他直直凝视着姑姑,然后侧了侧首,斜对上去:“我在和罗缚说话。”“走开。”妇人破天荒被人这样冒犯,却也没有失态,从鼻腔中笑呵一声:“萧小先生,好大的面子啊。”随即牵住我的手,目空一切地往前走。只是途径萧欠时轻声叹了一句:“现在可没人护着你了,说话做事前最好自己多权衡。”“不然碰上跟你计较的人,可能连怎么死都不知道。”电光火石间,萧欠扣住我的手臂。那只手冰冷,僵硬,骨节分明;不如当初的柔软。少年到底还有一块不屈的硬骨头;凌驾在众人之上,不依不饶。“为什么不反驳我。”他的鼻息打在我的颈后,如诱似惑;顷刻之间,浑身寒毛紧立而起。我僵错着回头,盯着他的眼眸。萧欠将周遭的一切无视,那双眼里只有我,带着真切的疼。好疼。疼得叫人直不起腰。“为什么不让我被外界知道?”他的指甲近乎嵌入我的肉里,唇齿张张合合。“为什么不和我站在一起。”“罗缚。”他站在我身后,将头垂下,几乎贴着我的耳边低语,“你这么惜物的一个人,为什么不珍惜我。”少年仍然对我笑着,一如当初在浴间被我拥入怀里,小声问我会不会一起到老。只是这一次,我却僵在原地无动于衷。我的全身都不再受控,我明明可以搪塞过去,可是头一次,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只想躲起来——不要再看见,这双灼伤人的眼睛。很久以后,他终于明了。“……罗缚。”他念着我的名,气若游丝,连一星余力都分不出来,“你真的不爱我啊。”蝴蝶将我放开,背过身远去;在离我一步之遥时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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