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腕骨被他抓住,另一只手绕过我的半身将我牢牢扣在身旁。他的手心冒着湿润的汗,腻在皮上,那身奶气在色欲中染上艳俗的味道,如同浸在脂粉与汗臭间……从一个男人身上生出的脂粉香。他的脂粉香。齁得冲人。我钳着鼻,将头低下,一瞬的窒息让我清净;我推开他的手,直起一条胳膊架在他胸膛,直到我们彻底隔开:“离我远点,萧欠。”“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很不好闻。”俗横的光下,他的脸阴阴晦晦,有时有光打在他分明的棱角上,有时陷入一片空洞洞的黑。老朱站在一旁观摩,冷抽了一口气:“乖乖也……”“姐姐你……”他想凑向前,却被蝴蝶一把抓回去甩到身后,最后摔在墙边,疼得哼哼唧唧。蝴蝶挡在我面前,含着胸,却闷声一句话不肯说。我站在他的一臂之遥,看他苍白皮上烙下来的红印——这个少年太知道自己生得美,杖着艳皮艳骨与胯下之臣周旋。从没有什么束缚;仿佛谁都可以来玩他,谁都可以来爱他。他们都曾为他狂迷,也曾以为自己是他的故乡。可他从来只用笑盈盈的抽身而退,高高在上地嘲弄着那些无休无止的爱欲。然后将大把的光阴,大把的乏味打消在床法。我抬头望着他。他的眼睛红了,润着水,分明是在瞪我,可却藏不住哭腔。白皮下涌起沸腾的血气,他整个人烧得发红,在光暗交接处,他的鼻,他的眉骨,晕开一抹通透的粉红。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几度张口,却哽咽地说不出话。而后很轻很轻地吐了句什么,横在我们之间,如同念悼:“罗缚你不敢。”我忽然笑了起来,毫无缘由的,直到脸颊生疼:
“再放下去,该生蛆了。”腐烂先从皮肉开始,长出片状的斑痕;往内生蛆,从皮肉中破出,带着红血与恶臭,最后化成一脓腥水。从肉,到骨,到虚无,不过只是弹指瞬间。这是生的衰亡。萧欠突然吐了出来。跪在地上,抽搐着身体,呕出一滩一滩的黄色胆汁。我侧身让过,站在一旁,看向他拧曲的背影。他的腰塌了下去,跪在地上,用两只手臂苦苦撑起。没有衣服遮住的皮肉被大片暴露于暗光之下,胸膛,肋骨,消瘦的肩膀,用劲时背上的蝴蝶骨……他薄得就像一层纸,而今这张纸上沾满了他自己污浊的胆汁。朱老九被吓得惨白,几乎同手同脚地爬过来,背在他身后,将他从后架起。“你干什么刺激他?!”老朱朝我吼道。他撑不起蝴蝶,只能由后搂住,两个人混作一团,依偎着彼此,在这道暗门之后发烂生蛆。蝴蝶总是被人偏爱。总是在腌臢地里,生出一支动魄惊心的花。我从包内抽出一迭纸,递了一张给老朱,另一张握在手上,替蝴蝶擦去他身上的液体。黄绿色胆汁粘在他近乎墙白的皮上,被纸巾抹过后,遗下一片摩挲的红。“我爱你的。”我说。“你爱他什么?!”老朱再也听不下去,肩膀动了又动,想站起来,却无奈架着蝴蝶;鼻中喘着粗气,急促地起伏着,到底忍不住破口大骂,“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就没有这么委屈过!”萧欠侧着头,倚在老朱的锁骨上,面无表情,如同失了焦;连推开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任由我在身前摆布。“萧欠,我爱你的。”我捏了捏他的脸,“我不会害你的。”他仍然没有反应,也没有理会我;就像一个没了牵绳人的偶,疆死,四肢散落在地上。真奇怪,他变得不好哄了。我伸手想去探探他的额头,触到他时,他终于与我说话:“你出去吧。”那句话太轻,轻得像游丝。我在原地愣了愣,抱着膝盖蹲下来看他。他早已没有力气,整个人倒在老朱怀里无声地喘息,就像将死之人尚未咽下最后一口气。老朱将身上腌菜似的衣服蜕下,披在蝴蝶身上,替他遮住一身肉。男人骨瘦如柴,不如蝴蝶美丽。老残陈皮包着一副骨架,黑黝黝的身体,几乎没什么胸脯,袒露一排骨。蝴蝶在他怀中闭上眼,他小心将他平放在地上,随即从那摊布中胡乱扯了层单子,一只手在他身上就着衣服擦了擦,将他擦净后才盖上单子。从头到脚,将他藏了起来。“姐姐。”老朱近乎哀求地出声,“您出去吧。”“给他……”“留点尊严吧。”他垂下头,近乎卑躬地领着我出去。我跟在他身后,一如来时。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卖弄口舌。而从此以后,我与萧欠,彻底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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