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吊子穷酸诗人迷恋上他的色气他白皙的脖颈他艳丽的脸庞他苍白的身体他孤苦无依的半生他替我写了许多诗。我将这首诗,借着烟尾那一点火——烧了。有个穷酸作家,也是第一个问起我红疤的人。可能这些文客都有自己的怪癖,他见我时总会发抖,常常跪在地上,突然痛哭起来。那面色灰得像得了痨病,衣服看着很旧,领口折起,扭扭歪歪,袖子磨损发白。他说他是个诗人,但这个诗人看着比我还落魄。他缠了我很久,说是从街上看见我,一路跟着我跟到夜馆。那时我从老朱的纸盒里抽出一支烟;老朱的烟很差,纸包着草,抽起来味道很冲,胜在便宜。我将腿搭在一起,两只手指夹着烟,仰头伸了伸颈:“说说看,找我做什么?”他说什么来着……好像说,想请我做他的缪斯。我问他:“缪斯要干什么?”他说:“只要看着我就好。”我说:“可你不好看。”他说:“可我会写诗。”“我可以为你写诗。”那支烟忽然抽尽,我把烟头碾在玻璃器皿里,我说:“好吧。”从那以后他常在我面前走动,有许多次我撑着脸看他。他真的很不好看——一张极其无趣的脸,我总是记不住他的样子。他的衣服总有一种寒酸劲,沾满灰和绒毛,总是皱成一团,就像随便从柜子里扯出来套上的一件衣服。“我换衣服,你也要看吗?”有天我这么问他。他又蹲在地上,浑身打颤,看着我的眼啊总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太深,也太浓,总感觉要将人吞掉,有点像蛇。很久以后才颠着手指了指我的肋骨侧:“能不能求你告诉我,这疤是怎么来的……”“那不是你该有的……”他还没说完,我站在他面前,赤着身子,用手使劲捏他的下颌。我将鼻尖对上他的鼻尖,近乎贴着他的脸。他的心跳得很烈,连带着喉咙都在滚动,一口气高高提上去却迟迟下不来。不知道为什么,刹那之间,我不想再碰他。“我不想见你了。”我回床边坐着,将双手迭好放在膝头。
他的脸在光下晃得发青,瘦弱得很,连胸膛的骨头都能看见。衣服的领子大剌剌的敞开,将身体横扑过来,抱住我的小腿,把汗与泪抹在我的裤脚上。“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他哭着向我发难。我抚摸他的发顶:“可是我已经对你很纵容了。”“你不能得寸进尺。”我缓声说。他的的确确给我写了许多诗,那些诗又酸又臭,我大多记不得。我以为他会比其他人有趣点,可是他……有些无聊。穷酸诗人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抬头望着我:“这条疤是你的禁忌?”我顿了顿,将手从他发顶一直顺到后颈:“我不想告诉你。”他还是那么丑啊……那张脸干巴巴的,生满皱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看着他的脸,我觉得久违的……难过。他说他有梦想,他曾有许多梦想,他活在幻象里将大把精神投入其中。他想写出许多诗,许多东西,将笔头磨得又粗又烂,最后连纸都买不起。不知道从哪捡来些包杂食的油皮纸,在地上磨了磨,借着尾指长的铅笔,给我写东西。或许他不是写给我的,只是写给那个他看见的,想象而来的我。他看向我的眼神太浓了,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对我的欲望,还是……他独自妄想的世界。我和他认识以来没有做过一次。大多时候他偷偷看着我,在纸上抄抄写写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总是夹着烟等他将纸递给我。他的字真的很丑。有次我问他:见到缪斯是什么感觉?第一次,他看向我的眼里多了些深长的,沉静的东西。“我不敢冒犯。”他将嗓子压得很低,细慢着回我,“只要看我一眼,我会觉得我的灵魂都在战栗。”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于是笑了笑,翻身将烟灰掸到床底。“我会遇到我的缪斯吗?”我忽然这样问他。很久以后,他说:“有些人一生都遇不到。”“因为那样的人……”“对你而言,早已不是人。”“是你的乌托邦。”那天我垂头看他,恍惚想起来许多。于是莫名的,我讲起我的过去。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是讲给谁听的。或许是他,也或许,我是在念给我自己。我身上有一条很丑很长的红疤。是我十岁那年,我妈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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