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忽而春雷滚动,一场骤雨袭来。
雨声簌簌,连带着屋内也多了股潮气,挥之不去,李康宁心烦意乱。
她看着西洋镜中自己粉黛未施的面容,突然摆了摆手,“佩兰,不必再梳了。”
“是。”佩兰默默把手中的象牙梳放回梳妆台上。
佩兰踌躇良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康宁坐不住,便在屋内踱来踱去,身上只有一袭雪青色软缎寝衣,云鬓披散,显得她格外娇小单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方才亲自出去问话的芷兰折返归来。
“启禀公主,奴婢打探到了,今夜戌时整裴将军已带领数千卫所兵从德胜门出京,前往保定府与直隶军汇合。”
“裴将军临行前,还留了封书信命人送来公主府。”
芷兰边说着,边双手毕恭毕敬将信递给公主。
李康宁心神一凛,打开信封,上头仅有男人潦草而又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
“恳请公主等微臣归来”。
落款“裴翊之”。
许是没等墨汁彻底晾干就对折塞进信封,淡黄宣纸上的墨迹乱糟糟的。
李康宁捧着书信怔忡许久,心中莫名一阵发寒,像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窗外的雨还在下,方才还是绵绵细雨,忽然又一个电闪雷鸣,转眼就成了倾盆而下的滂沱大雨。
那裴翊之骁勇善战,体格魁伟,原先就在漠西疆场待过三年,此处再度出征应该出什么事的罢?
他好歹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目前唯一的男人,她自然希望他好好的。
李康宁暗暗打定主意,待男人班师回朝她便给他个名分好了。
左右她这耗费巨资所建的公主府就在淮安侯府东侧,她也不想大费周章重新选址开府。
声势浩大的暴雨接连半月,空气潮湿而黏腻,天色也总是阴沉沉的。
这样的大雨,李康宁也无处可去,便终日待在公主府里抄写佛经为前线将士祈福。
此次掀起叛乱的额鲁特部首领霍集得到邻国罗刹的全力支持,西境各部狼烟四起,战火旷日持久。
*
六月初,二皇子妃顺利诞下女婴,总算给气氛沉重数月的皇宫添了份喜气。
这日天清气爽,李康宁心血来潮命人寻些针线与缎面布料来,她要亲自做个小肚兜儿给小侄女当洗三礼。
新来的悦兰闻言急忙照办。
望向悦兰稳重利落的身影,李康宁若有所思。
上月锦衣卫突然前来禀报,称她身边的大宫女佩兰与前驸马裴禹瑾私下有勾连,并将裴禹瑾收留程父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李康宁越听越是心惊。
尤其联想到裴禹瑾曾窝藏大量含有剧毒的乌头,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尽管佩兰至今什么都没做过,可她们主仆之间已生了隔阂,她当日便下令将佩兰遣返归家。
而裴禹瑾先是冒认侯爵嗣子,违律偷纳外室,又涉嫌谋害当朝公主,数罪并罚,判宫刑,并流放千里。
其生父蒋管事、生母金氏、外室杜若卿一同流放。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悦兰便从公主府的绣房取来了各色针线,以及适合婴孩贴身触碰的柔软面料。
李康宁并不擅长女红,整个晌午就绣出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花,把她自己逗乐了。
芷兰也笑:“这些功夫公主还是让绣娘们做罢,您这双手还是适合作画,做针线活儿多费眼睛呀。”
“我这不是绣得挺好的嘛,再多绣几朵上去就完成了。”李康宁胸有成竹地说。
恰好这时,一个专门跑腿传话的小太监火急火燎跑了过来,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芷兰欲要训斥,他便尖声道:“启禀公主殿下!裴将军捐躯疆场了!”
闻言,李康宁的手颤了颤,一个不留神,指尖竟被绣花针扎出了血。
芷兰心底猛地一沉,急忙凑上前用帕子给公主止血。
她是亲眼见证过公主与裴将军四年前燕山初遇以及去年二人成为叔嫂后的纠缠,自然清楚公主对裴将军有多啥上心……
“是哪一个裴将军?”李康宁呆呆地问。
小太监毫不迟疑地说:“回公主,骠骑将军裴翊之,如今的淮安侯世子。”
李康宁怔了许久,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消息可属实?”她又问。
小太监点头如捣蒜,“八百里急报传回京城,圣上先知晓了消息并命人通知隔壁淮安侯府。”
“他,是怎么牺牲的?”少女的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小太监道:“具体情况奴才也不知,隻知裴将军中了许多箭并坠下山崖,尸骨无存。”
李康宁眼眶又酸又胀,猝不及防落了两滴泪。
她对裴翊之的感情其实还有些迷糊,但大约是喜欢他的,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与他亲近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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