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落在万呈安手中的那片枫叶,在漫长的时光里渐渐陷入了土地,又化作肥料滋养着院中的那棵枫树,直至枯枝再次长出新芽,绿叶也重新回到了枝头上,随着季节更替,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就这样在旧宅内度过了两个年头。
京中这两年的变化不好形容,只知道自淮南王领兵长居塞外以后,朝堂的风声就越发的紧了,圣上明令赋税加收的同时,也在军营那边开始了动作,所有青壮年男子,无论婚配与否,都一律被征入军营,并给予了相应补贴,因此参军的那一部分人里,自愿的也不在少数。
近半年以来,边疆密报不断,一封又一封地送入皇城请天子检阅,朝臣们每日递上的折子也都指向了同一件事,那就是淮南王与京城断联的这段时间,究竟有没有谋反之心。
政务繁琐下,皇帝已无暇顾及那位被囚于旧宅中的罪臣之子万呈安的情况,早在一年前便撤掉门口的守卫,对钟玉私自出入旧宅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搁置在一旁了,至于院中这两年发生过什么事,来过什么人,等到真正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明白的。
京城风云变幻不断,而旧宅内的景象,却还如两年前那般,从未改变过。
临近秋日的夜晚,院中的枫叶散落了一地,随着大门被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那道修长的身影也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紧闭的房门前,听到里面均匀的呼吸声,不觉会心一笑,继而放轻了动作,悄无声息的打开了房门。
此时,房内漆黑一片,唯有月光映照在窗前,依稀可见床上人睡熟的侧脸,尽管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能从大致的轮廓瞧出这是个极其英俊的男子,只是不知为何总皱着眉,连睡觉也是一副防御的姿态,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地包裹了起来,呼吸也随着梦境骤然收紧,听着很是急促,额头也渐渐冒出了冷汗,像是做噩梦了。
“爹……爹,别去……”
钟玉才关好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过一声的呓语,如同被逼至绝境那般急促害怕,他心头一跳,知道万呈安又做噩梦了,连忙走到了床边,一把握住了对方冰冷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下,又不断揉搓着为他取暖,温声哄着:“没事了,呈安,有我在这里,什么都不必担心,好好睡,好好睡……”
手心被慢慢捂热以后,万呈安似是有所感应,呓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睫毛也不再颤得那么厉害了,胸膛也慢慢平复的同时,又呢喃着陷入了深沉的梦境当中,“姐姐……”
“她不在了,”钟玉一边说,一边为他掖好被子,又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轻声道:“但我还在,你放心,不论未来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守着的。”
这番话确是真心实意,只是不知有没有被睡梦中的万呈安听见,但不管有还是没有,对如今的钟玉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两年的官场生涯,已令他深刻地明白,什么高官俸禄,功名成就,在现下皇权专制,朝堂浮动不安的情况下,都不过是镜花水月,触及成空的虚象而已,未来变数如此之大,即便是真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又有什么用?
抓住眼前想要的才是真,万呈安平安无事才是真。
钟玉轻轻抚摸着万呈安的脸,心中安定了几分,明明是顶着数日舟车劳顿赶回来的,但踏进房门的那一刻,身上的疲惫就尽数消散了,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再和万呈安待得久一些,哪怕只是静静地看着也很好。
屋内月色朦胧,在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中,他就这样坐在床边,为万呈安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又撩开汗湿的碎发,仔细地整理着,直到耳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时,才慢慢停下了动作,看着那张熟睡的脸,抿唇一笑。
然而,正当钟玉褪下外衣,准备在此睡下时,却忽然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那阵熟悉的脚步声也离房门越来越近了,光听声音就知道来者不善,而等他重新装束好衣衫,过去把门打开的时候,也恰好和踏上台阶的沈青越会上了面。
这一刻,风停声止,两人对彼此的敌意都充分地在眼神中表露了出来,只是为维持表面的平和,都不曾拆穿而已。
“钟大人。”
沈青越目光不善地看着他,先一步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日该在此留宿的人,应当不是你吧。”
“是吗,”钟玉从房中走了出来,又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微笑道:“原来沈兄记性这么好,还知道什么时候该来,什么时候不该来啊。”
闻言,沈青越冷哼了一声,又低声道:“总比有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强,最起码,我不会挑在其他人留宿的日子过来,坏了规矩不说,也坏了信用。”
“好啊,沈兄要同我谈规矩,那我们就谈谈,只不过,在这里说话不便,他才刚睡熟,别吵醒了他,去院中谈吧。”
说着,钟玉便从容地下了台阶,引他往枫树下的石桌那边走去,待两人相对而坐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当初说好了,一月划分为四份,每人留宿七天,多余的算休息,对于这一点,沈兄是否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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