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谁也没想到,一时场上哗然。平青虹也终于没了耐心。这弟子她认识,正是柳樗真人新收的弟子,曾当她面夸过一次,道是这名为“奉茶”的弟子虽资质平平,但凡家带来的手上功夫扎实,做事亦勤快机灵,大有要好好栽培之意。虽说这解围之举有出风头的嫌疑,但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心眼。平青虹皱眉:“原来月师妹这趟过来就是为了捉贼吗?”元宝反驳:“什么叫就是为了捉贼?你们先是丢了晴雪兽的肉——那灵兽身上最鲜美的不过这两块腰眼肉,我家小姐自己舍不得用给掌门送来,本就是为了这次山海之会的大宴上可作‘山珍’之主。”金宝点头附和:“还有桃花鱼!明明是七条!如何只剩两条了!?这下可好了,‘海味’之主也没了!”平青虹淡道:“万一是这鱼自己没上来呢?”“都用了。”月澜珊道。元宝气愤不已,但还是照做了。然一篮下去,果然再无鱼影。平青虹坚持不认:“既然鱼食珍贵,这入门弟子如何能有手段获得?”月澜珊又看了眼“奉茶”,道:“确实,这鱼入水则化影,寻常人哪里知道弄上来的手段?”这下场上目光皆落在了“奉茶”身上。只见她面色惨白,颤抖道:“还请师姐明鉴——我亦是从小生在明月楼附近,不过儿时与阿姐一同走动时,听一仙长谈起过。”月澜珊问:“何处来的仙长?”“奉茶”皱眉想了会儿,道:“好像是从迷津渡来的。”月澜珊又不说话了。平青虹点头:“如此,月师妹就没问题了吧?”元宝气道:“如何没问题?世上哪有这般凑巧的事?说不得还得去搜上一搜。”平青虹道:“若真偷了鱼,为何还故意凑到你们面前?岂非自投罗网?”元宝语塞。平青虹看了眼“奉茶”,后者不语,只委委屈屈地瞧了眼明月楼一行。平青虹笑道:“但说无妨。”于是“奉茶”小声道:“我就是看不得她们欺负人。”场上听明月楼这般蛮缠,早已躁动不满。更有甚者交头接耳,故意大声抱怨,道是这明月楼来的“刁蛮任性”“脸皮奇厚”,难怪掌门一直看不上。月澜珊面色不变,可她身边两个童子却是气红了脸。平青虹等了一会儿,方压了压手,待得场上安静了,才客客气气道:“既然月师妹还有疑虑,那便由我与师妹的人一道,带弟子去再查一查行踪罢。”元宝当即应下,大有要监督到底的意思。三言两语间,已是将这入门弟子的去向定了下来。月澜珊露出倦怠的神情:“便这样吧,我要去找白微哥哥了。”由是一场热闹就这般散了。奉茶躲在人群中,看青鸾不甘咬唇,只觉快慰。
——什么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便是了。她想,若那妖怪就这样被查出了破绽来,是不是她就能脱离这般困苦境地?可她马上又想到了姐姐,再想到这妖怪手段诡谲,心下不由惴惴。奉茶有心直接去寻师长,可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还是压下了。她老老实实地回到炼器室呆着,仔仔细细打扫干净了,又将中途发下的金水配方一一默记下来。然不知是否冥冥之中心意有灵,差不多日头沉落之时,忽见一传讯纸鹤悠悠飞来,停在了砧台上。奉茶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伸出手去。可不待她碰触到,那纸鹤突然越过她朝身后飞去。奉茶浑身冰冷,慢慢转过身去。那个顶着她面孔的妖怪站在门口,面色如常,打量她一眼后,转身就走。奉茶没等到预想的疼痛,却并未因此感到轻松。相反,在跟着回到居所,觉出那恶毒的目光终于还是落在身上,她甚至松了口气,心道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青鸾道:“瞧你怪可怜的,盼着我死在外头也不敢说出口。”奉茶不说话。青鸾轻笑一声:“不过还算你聪明,没乱跑乱说——你说我该怎么奖励你呢?”他顿了顿,琢磨了一阵,道:“不若这样吧吗,要是你能撑得过我作的‘春秋’三折,我便让你去见见纸鹤的主人,如何?”不待回答,奉茶的面容便突然枯槁了下去,同吸尽了水分的干柴一般。她就这样“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洛水到了经讲堂外时,忽得春光暖洋洋地落在身上,再瞧见同门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欢谈,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刚刚过去的数十日,她情绪大起大落,已然心力憔悴。出门前,公子告诉她只要好好听话,勤加修炼,总归会没事的,可她还是觉得不踏实,想不明白自己就算听话修炼,又该如何去面对伍子昭青言等人。可待她真入得竹院,瞧见眼前这平和热闹的修行一角,原本波澜起伏的心情却莫名安静了下来。出神间,肩膀被人轻轻一拍,转头却瞧见谷好好、李荃还有旁的同门弟子结伴而来。“课还未开,如何又发起呆来?”谷好好笑道,“莫不是过年回去躲懒太过,睡得傻了?”洛水奇道:“你不是说要回本峰去了,如何还赖着不走?”谷好好道:“剑法是不用学了,可道法还是得来此陪你一同受苦。”说着脸皱成一团,直引得洛水笑了起来。玩笑间,洛水短暂地忘去了那无数烦忧,甚至第一次在听道玄讲经时没有睡着。虽还是似懂非懂,但到底认真许多,直引得那白眉老道多看了她两眼,脸色也好上不少。洛水有种身在梦中的错觉,亦是头一遭期待起这课莫要结束,生出漫无边际的妄念来:若是可以,她愿意从此好好修行,哪怕为了这般可安静自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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