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相顾无言,久久沉默下去。伍子昭没想到,他不过是想讨个“寻常”恩典,却完全不似想象那般简单。他这师父虽然说得极为隐晦,可到了这个份上,若伍子昭还听不出闻朝并不赞同,那便当真是白在他身边呆了这许多年。伍子昭是真想装作听不懂,可很显然,闻朝在等着他开口,带着他不熟悉的复杂神情。伍子昭本能地不想去探究其背后含义,也不想接闻朝的话,包括去刺探他这师父罕见的神情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干涉他从不在乎的弟子生活。伍子昭确实是这么想的,可做不到。他从来都不是逃避的性子。闻朝也是这般教他的。伍子昭想了想,问他师父:“您的意思是,若我要承剑,便需同您或者师祖那般斩断所有妄念?”闻朝说:“不,分魂虽主‘断’,但承剑之后的修途依旧是自己选的——只是选了之后就不可再后悔。”伍子昭几不可觉地松了口气。不过他很快就敏锐地意识到闻朝此言背后的另一层含义。他故意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师父您突然要挑承剑人选,莫不是因为有了难断之执?便同——我对小师妹那样?”话音未落,就见对面人骤然色变,目光如着雪刃般剜来。伍子昭几乎是瞬间浑身紧绷,待得稍稍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屈背攥拳,本能地摆出了警惕的姿态。两人目光一触即分,不约而同转开脸去。很快,闻朝先回转过来,收敛浑身气势。“……抱歉。”他失态的瞬间撞见徒儿难看至极的脸色,就立刻反应过来。伍子昭慢慢松开拳头,扯扯唇角:“师父不必如此。”话虽如此,青年眼中却并无笑意,只有隐隐警觉。滞涩之感再度充塞胸口,甚至比先前更甚。闻朝不得不运起清心诀,方勉强止住面上流露更多异样。“你同她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问。伍子昭想,真要算起来,当然是刚入门便有了首尾。
可一来两人当时并未交心,二来那时期还有些敏感……对着闻朝紧紧盯来的目光,伍子昭本能觉出了一种被刺探的不悦与警觉。他不迟钝,相反,他几乎是瞬间就串起了更早前的种种蛛丝马迹,并很快得出了个结论:他的师父,好似格外在意小师妹?“不太久。”伍子昭斟酌片刻,给了个含糊的答案,“约莫就是年节之后,小师妹病了一场……且她不是同掌门座下季诺有婚约么?好似两人婚约有变,那阵子她心情不好,我便借机同她亲近,趁虚而入了。”闻朝越听心下越是郁燥。虽然伍子昭句句皆是主动追求之意,可言谈间眼底的得色却是压也压不住,分明就是得了回应。而且季诺那边的婚约……他根本未曾真正退婚,如何就突然有了变故?闻朝有无数的问题想问,可是不行。面前青年已然十分警惕,眼神沉着锋利,脖颈青筋微露,肩背宽阔,肌肉贲张——此间种种,无一不在昭示,这已是一头年轻机敏的野兽,一块几近烧融捶打完毕的剑胚,蕴含了勃勃的生机与锐意。也就是这个时候,闻朝仿佛才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个当年自己亲领上山的徒儿。——真的已经长大了。心底闪过无数个念头纷乱,终是在最后一念间归于平静。“是我失态,”闻朝说,“不过你猜得不错,我确有去意。”尽管早有猜测,伍子昭还是立刻松了警惕,转而惊讶:“师父为何这般突然?”闻朝不答,只道:“此事关涉甚多,尚未决断,你有数便好。山海之会结束前,我依旧是你师父,自当尽责,所以不必担忧。”“师父为何这般说?”伍子昭心情复杂,试探之意去了大半,只剩烦躁,“纵使您真的不再做那祭剑之主,又同当不当我们师父有何干系?”闻朝依旧不答,继续道:“破境之事便安排在三日后。至于承剑……你可知分魂继任之人试炼有三?”他问得郑重,伍子昭虽不甘心,还是很快调整情绪答了。“‘探芒’、‘试锋’、‘开刃’——此三者对应考校、比试以及最后承剑的仪式。”“是,”闻朝道,“最后承剑之仪的内容其实不算秘密,只是自天玄创立至今亦不过有四,算上今次方只是第五次,且有资格去试开刃之仪者寥寥,故而知晓内情人极少。”“所谓‘开刃’便是‘自成分魂’的最后一步,需以身去试此剑锋芒——唯有承得当任祭剑使三剑,方得感应剑意淬骨分魂,是以开刃成剑。”伍子昭睁大了眼睛。闻朝对上徒儿震惊的目光,缓缓颔首:“你真正承剑之日,需得受我三剑。若成,你便是下任祭剑使,然非得掌门应允,不得随意离山;不成……不说身死道消,但是‘剑道’一途却是再难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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