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斯当时穿着一身便装,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手里拿着的是玻利瓦尔的民间故事绘本,那种适合孩子的睡前读物。这个陌生人拿着绘本,走到我靠着的那棵树前。他在树下仰头问我,换不换书。我答应了他。说起来也奇怪,我那天本来没有什么看书的兴致的。我刚刚有了一次突破,大概摸到了高阶职业者的边缘,只差考核就能拿到证明文件。但我却没有去,我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如何晋升。我不想面对我的母亲,也不想去学校,所以我直接逃了课。一个正在逃课的学生,怎么可能会在课堂之外认真看书呢?我手里拿着那本洛伦佐大帝的晚年自传,却没有翻上一页。和查拉斯进行交换后,我居然看完了那一整本的玻利瓦尔民间故事绘本,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他做了那样的事,又说了那样的话,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不知道,杰勒米。他曾经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今天的月光真暗啊。6月13日,晴。——你的摩西-------------------- to 杰勒米:to 杰勒米:我又看到了祂。在梦里。我看到“祂”躺在狭窄逼仄的盒子里, 四周黑漆漆一片。我看见那只盒子陈列在辉煌宏伟的圣行教中心主教堂的最高处,受到无数信徒的顶礼膜拜。祂躺在灵柩之中,一日比一日要大。最开始, 圣灵柩是祂的棺,祂便挤在那狭小的一隅中;而后, 教堂是祂的棺,祂便塞满了整座宏伟的教堂;接着,克莱因是祂的棺,祂便填充满了整座城市;最后, 中央帝国是祂的棺,世界是祂的棺,祂便在棺中复活重生。梦境让我和那只被“圣躯”吞噬的眼睛再度产生了联系,我顺着祂的视野,看到了祂理想中的未来。祂也感受到了我, 祂予我注视。萨沃纳就消失了。杰勒米, 原来,对于祂们那样的存在来说, 从梦境触摸现实, 就如同人用手指去触碰湖面,只需要轻轻一点, 便能掀起一片涟漪。
萨沃纳消失了,就在我的面前。全部蒸发,花草树木, 飞鸟鱼虫, 连人到建筑, 全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地。他们被“生之原罪”从这个世界上随手抹除,干干净净, 完完全全。我从梦中醒来,眼前一无所有。……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完全分不清楚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我从玻利瓦尔到萨沃纳的中心城市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大陆南部的蛇虫鼠蚁各有各的特点,丛林的险恶之处各有各的不同,我长途跋涉这么久,等来的却是一场毁灭。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见到了萨沃纳的大萨满,这块土地的统治者和传言中一样独断专行。他们不信任我,因为我籍籍无名无名,又孤身一人。他们听我说了圣行教的事情,因为瘟疫术士的头颅摆在他们面前。然而这样依旧说服不了他们。他们觉得我危言耸听,还觉得我在威胁他们,逼迫他们做出选择。他们不信任我,却又忌惮我,所以白天佯装出有商讨余地的模样,晚上则潜入我的梦境,想要寻找我的把柄和破绽,顺便再确认一下“生之原罪”的真实度。我实在太累了。我不应该为了这么一丁点的怀疑就感到疲惫。我不应该放松警惕,让他们得到可趁之机。我不应该抱着侥幸的想法,允许自己在没有能力承担后果的情况下,放任他们通过梦境窥伺“生之原罪”,从而引来了祂的注视。……我承认,是我心怀侥幸,是我的放纵导致了这一切结果。我常说,傲慢是罪恶,因为我生来就是一个傲慢到极点的混蛋。我不知悔改,一错再错。祂多么可怕啊。祂睁开眼睛,就毁灭了伊波利特,祂从梦中伸手,就将萨沃纳从大陆上抹除。我和祂的眼睛又产生了联系。“圣躯”的马蒂斯吞噬伊波利特上空那一只眼睛后,圣行教赏赐给我的义眼就消失无踪。我出狱后,在之前的住宿的地方找了半天,那里没有任何人或者动物留下的痕迹。我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告于段落,没想到还不是结束。我应当恐惧,杰勒米。我应当恐惧,应当害怕,应当在愧疚与悔恨中崩溃,然后在自己的罪行中,在自己的无能和失败中,就此溺毙。可我为什么还能如此理智地同你写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萨沃纳毁灭之后,我在那片空地上游走了好几天,什么都没发现,我又冷静半天,才开始向外走。现在,我已经走到了萨沃纳的边缘,正借宿于一家农户。我利用炼金术仪式和弗里德里希的两位法圣取得了联系。我告诉了他们在萨沃纳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我在梦境中看到的“生之原罪”的现状。如今,再没有一个人像查拉斯那样,写信祝贺我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了。“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已经合而为一,被存放进了小小的匣子里。
精彩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