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咚咚咚。
油烟机的镜面映出一双瞪得可怖的眼,那双眼二十年前曾明媚勾人,却被时间和阅历蒙上一层浑浊。
斥骂噎在喉咙,被敲门声打断,温希把菜往池子里一扔,溅起泥水在倪亦南的白衬衣上。
“真是翅膀硬了长本事了!你给我好好看着锅!”
温希离开后,倪亦南关掉水龙头,火开最小,竖起耳朵。
房子很小,很容易听见外面的对话。
“对,住在楼上,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你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的,还要感谢你之前做的芝士蛋糕,我家小孩特别爱吃,赞不绝口。”
“是吗,我有空下次再做点,让我女儿送上去!”
只见温希的身影在餐厅和玄关来回,手里的菜一盘接一盘。
倪亦南挪步到冰箱旁边,这个角度能瞥见饭桌上多出的几道家常菜,是沉迦宴报的那些菜。
是林阿姨不厌其烦从她嘴里问出来的,她爱吃的菜。
凌恪和凌远在家时,餐食通常就着他们,不在家,温希就弄些简单的自己爱吃的菜。
亦南喜欢吃什么,外婆曾在饭桌上问过一次。
在那之前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没有“我喜欢”的意识,自然而然花了些时间思考,所以回答慢了几秒钟。
“做什么吃什么,桌上这么多菜不够她吃吗?妈你别惯她。”
倪亦南就闭了嘴。
喜欢吃的东西也成了无人在意的秘密。
家里貌似没人知道她喜欢吃的菜,没人知道她不喜欢葱姜蒜,没人知道她喜欢运动。
也没人知道她学钢琴是为了偷偷学架子鼓。
六岁那年,倪亦南刚上一年级,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琴房,橱窗里摆着一架叁角钢琴,一把电吉他,一套架子鼓
这是当年小小的她叫得出来的叁个乐器名,她喜欢隔着厚厚的玻璃盯那套架子鼓。
透明的,好酷。
在门口停留许久,不少穿着和她一样校服的小朋友被家长牵着往里走,规规矩矩坐在鼓前。
一天去外婆家吃饭,她小心翼翼问可不可以学乐器,外婆问什么乐器,她说架子鼓。
六岁的她的确学上了乐器,不过不是她喜欢的。
“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学什么架子鼓,性格都学野了!你妈说了,要么学钢琴要么不学。”
倪亦南怯声问:“可以去校门口那家店学吗?”
后来她成功在那家琴房学上钢琴,第叁次课后她问老师可不可以摸一下那套鼓,她不会弄坏的。
那套鼓很贵,鼓皮是全定制款,代课老师没有橱窗的钥匙。于是倪亦南最后只敲了敲普通皮鼓,也很满足。
后来她认真学钢琴,能在一节课的时间消化同龄小朋友两节课学习的内容。她表现得很好,偶尔轮到她的钢琴老师值班,会免费教她会儿架子鼓。
十二岁,温希跟倪振华离婚,她的去留都成问题,钢琴自然被停掉。
那时的她已经弹得一手好琴,拿过大大小小的奖项,也真的有点喜欢上钢琴了。
初中学校没有琴房,心情不好时,只能在音乐教室偷偷摸那台教学钢琴,被逮过几次,被批评教育多了,她就不弹了。
时间一长,好像也没多么喜欢了。
就像在同龄人调皮捣蛋或文静过家家的年纪,她喜欢去小区公园找小伙伴赛跑、骑脚踏车、打羽毛球
但倪振华和温希不允许,说会被人贩子拐跑。
他们又不肯抽出时间陪她,于是把她关在家里,扔几本课外书,反锁上门。
时间长了,她便不喜欢运动了。
便成了这些年为数不多的见面时,倪振华心疼的“花那么多钱学钢琴,学出个什么名堂?打水漂”。
成了温希走亲串友重复一遍又一遍的“还不是懒,从小就不爱动,扔本书一坐能坐一整天”。
人是情感丰沛的动物,能日久生情,也能相看两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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