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精打采低下头的时候,丹凤楼富丽堂皇的正殿中,赵律正神采飞扬地举起酒盏。
须弥山、震撼全场
数百名歌者和乐师的奏唱如同鸾鸣凤吟相合, 回荡在这宽广的宴厅之中。
厅中的四时鲜花、八方美草都无风自动,仿佛在和着雅乐舞动。
“今日朕赐酺推恩,与众同乐, 以表太平之盛事,契亿兆之欢心,更为太后甲子华寿诚心祝祷。卿等与朕同心,且尽饮此杯,以尽此欢。”
如同第一盏赐酒,赵律再次举杯赐下第二盏。
照例,由三朝元老、德高望重的宰相陈鉴代百官谢恩受之。
陈公肃声道:“君国之道, 必崇孝理。化民之务, 首重尊亲。陛下明至德, 掌要道, 以孝治天下,必为万民仰效, 万世流芳。”
好一番君明臣贤的对话过后, 陈公饮酒毕,立于案后的百官再饮。
两盏酒作为预热被赐下, 自第三盏起, 方有吃食被陆续端上, 群臣也终于被赐座。
这宴厅其实不大,毕竟地处宫门附近,比不上禁宫中心的大殿, 因此只能容纳百人。
赵律携皇子赵宸、齐郡王赵循以及其他尊贵皇室宗亲位于上座。
而有资格坐在这宴厅中的官员, 皆是近臣、重臣, 以及邻邦使臣。
官位低的,则坐于偏殿;再低的, 就需到两廊下。
至于不算正经官员的禁军军士等,便只能到那临时搭起来的彩棚里去了。
都说国之辉光普照万物,但显然“万物”所收到的暖意是层层递减下去的。
也就只有这正宴厅中,会出现侍宴宫人比参宴之人还多的情况。
宫人们各着本色宽衫,每人手中则托一个盖有绣龙盒罩的食盒,正规矩井然地鱼贯而入。
这几十人行走间一举一动都和谐统一,丝滑得像是一串连珠,从这厅中了无痕迹地滑过,只留下桌案上的一道道精美菜肴。
这些菜肴都颇为令人心动,有色彩缤纷的瓜果蜜饯类,如枣塔、八果垒;也有喷香扑鼻的猪牛羊连骨熟肉。
只可惜,它们都是“看盘”,便是只看不吃的,仅仅用于显示宴饮奢豪,安排到位,以及勾起食欲。
也就是说,它们是宴席上的“气氛组”。
看菜上过,才又有一队宫人终于开始上可吃的菜肴。
只是这一回,他们不是排一字长蛇列,而是每四人一组,抬着一个近人高的巨大瓷缸,已经抬上来五、六个。
众人刚开始以为,这是些山石花草之类的布景。
然而再定睛细看,这哪里是什么山?
分明是酥山!
与此同时,虞凝霜正在宴厅门口统筹。
她与抬缸宫人们极快速地一问一答,再次确保他们知道本组的站位。
往里偷瞄一眼,见之前的瓷缸都被放在了指定位置,又目送最后一组宫人入厅,虞凝霜终于能稍松一口气。
而后,虞凝霜却是看着那些宫人们盛装的背影,深深摇了摇头。
她今日也是盛装,身着女官在最正式场合应穿的团寿纹织金衫,戴着一年景花冠。
这一摇头,那些绢花瓣和蕊便细细颤动,像是在替她叹息出声。
虞凝霜之所以叹息,是为了刘太后。
明明是为刘太后六十寿辰举办的赐酺,然而她却根本不能在朝臣面前抛头露面。
刘太后今日,只能在慈宁殿里内外命妇的陪伴和祝贺下,听听曲、看看戏,并没有正经的宴席,仅有一些果子点心。
虞凝霜心想,自己到底算是慈宁殿小厨房的人,这些日子也受了刘太后许多赏赐,金项圈、玉璎珞、轻裘衣……不一而足,样样都够寻常人家好几年大手大脚花销。
她本想为刘太后尽一份心意,留在慈宁殿准备招待命妇们的吃食,竟也不能成行。
是刘太后亲口命虞凝霜必须要到这丹凤楼来,跟进这一场皇帝和百官君臣同乐的盛大筵席。
寿宴,却不见寿星。
虞凝霜觉得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叫什么事呀?
离谱到好笑,好笑到令人心酸,而后心寒。
刘太后待虞凝霜自是慷慨而宽厚,可称得上一句“极好”。
虽然这份好里,始终带着上位者那不自知的刻薄和压榨。
虞凝霜也曾经怨过她,然而此时忽然就释然了。
全天下还有比刘太后更尊贵的女人吗?
没有。
然而,就无法参加“太后寿宴”这一点来看,她竟然与那正在宫墙外唉声叹气的虞家小妹虞含雪,没有半分区别。
在王权和男权中,她不过也是被摆弄的一个符号、一个工具。
就比如这寿宴,刘太后本不愿大操大办。然而赵律却偏要办得空前绝后,甚至定下赐酒十盏这样破格之举,以显国力,以彰君威,以振臣心,以示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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