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柔和地看着祁深阁,看着他愈发瘦削的脸颊,失去光泽的头发,黑到像是一个雪夜的眼睛,但里面装的不是像棉花一样的细雪,是把窗户都砸出窟窿的冰雹罢了。
祁深阁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无论是以前那副面容红润的样子,还是现在沉默苍白的样子,都挡不住优越的五官和气质——
他甚至因为痛苦的磨难而显得更加低沉,是钢琴上拼尽全力才能捕捉到的那个音符,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探寻。
安怜梦和许长风却只是心疼。
她在发出声音之后张了张嘴唇,似乎是想要说“怎么会”,又想说“深阁不用和我们这么客套”。
然而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许长风一眼,然后抬手举起自己的酒杯,对祁深阁说:
“来,咱们三个再喝一杯吧。”
玻璃杯壁被推挤到一起的时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三人却置若罔闻,纷纷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许长风沉默了片刻,也许是出于人到中年的天性,还是没忍住又叮嘱了祁深阁几句:
“深阁啊,回去之后,一切都不用着急,慢慢来,把自己的身体和情绪调整好了之后再考虑工作的事,嗯?你现在气色挺不好的,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症状,或者失眠啊什么的,千万别硬撑,早点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说到这,许长风似乎是想起什么,下颌有了一瞬间沉默的紧绷。片刻的安静之后,他才继续说:
“别让我们担心,我们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祁深阁也并不知道在冲绳的医院,许书梵瞒着自己与父母有过怎样的交接和托付。
但他还是听懂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补充进已经干涸的酒杯内部。
但许书梵走后,他像是个明明已经有了先进算法、但却始终无法达成高度拟人的人工智能,无论经过精密的计算滋生出什么情绪,都是十分朦胧的,像隔着层雾。
所以他最后终究没有哭,只是眼圈红了一瞬,随即把所有失态隐去,很郑重地对许长风说:“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许长风点了点头,三人又沉默地吃了一阵菜。室内温度适宜,过了这么久,菜肴被夹进口中时尚且带着余温,祁深阁反倒觉得自己食道是冷的。
就这么味同嚼蜡地吃了片刻,三人没怎么说话,只是一杯又一杯地沉默喝着酒。
明明在平时生活中都是理智克制的类型,就算在气氛最热烈的聚会场合也不会轻易灌醉自己,但今晚,那道无形的禁锢似乎松开了,虽然联通着脖子上的血管仍然疼痛,但总算有了一点喘息的机会,像马拉松运动员跑到十分之七的距离时总算能够放缓脚步调整心率,放松之余又带着一种锥心的痛。
一杯,一杯,一杯之后又是一杯,最后空酒瓶在桌子旁边堆积成山,红酒啤酒都有,寥寥几个尚且站着,剩下的都已经横七竖八堆叠在一起,时不时在地板上发出咕噜噜的滚动声。
酒这种东西掺在一起喝的时候尤其容易喝醉,期间三人都各自吐过几次,许长风吐得最多,到最后鼻梁上出的汗连眼镜都架不住了,索性摘了放到一旁,一只手拿杯子一只手拿纸巾,按在鼻梁上,只觉片刻就把纸张浸透,却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珠。
祁深阁毕竟还年轻,吐得稍微少一些,但胃里同样翻江倒海,前所未有的难受。
不过这难受让他感到很痛快,不算自虐,只是想起许书梵,不知道得胃癌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在那些无法入眠的深夜里,许书梵捂着自己冰凉的上腹,是否也像刚经历了一场折磨的醉酒。
他喝得越多,就越沉默,不像许长风和安怜梦反而在彻底失去理智之后打开了话匣子,颠三倒四地说了好多与许书梵有关系的事。
小时候的也有,长大之后的也罢,两人一个叙述,另一个人就时不时在旁边补充,时不时哈哈大笑一阵,说许书梵小时候好傻,指着楼下花园里长着白色绒球的大葱,和妈妈说蒲公英开了。
祁深阁只是听着,尽管他不知道明天一觉醒来,酒精杯代谢出自己体内之后,这些记忆是否还能留下,但他依然想听。
每当许长风和安怜梦回忆起一件许书梵成长过程中的无聊小事,他就感到自己又陪伴了那人一年,在看不见的地方,在只有梵音回荡的云间。
最后,家里仅剩的一瓶干红也被三人给瓜分完了。
祁深阁睁开眼睛时视线已经无法辨别清楚钟表指针指向的数字是几点,只是感到窗户外面夜色很黑,万籁俱寂似的十分安静,大概已经是深夜了,或者比深夜还要深。
陆陆续续说了一整个晚上,许长风和安怜梦一时能够想起来的、关于许书梵记忆的存储也已经差不多说净了。
两人总算安静下来,开始拉着手一点一点啜饮剩下的酒液,并在某个时刻一起用朦胧的视线看向桌子对面的祁深阁。
“深阁啊。”不知道是谁先开口,但这对结婚数十年来恩爱如初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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