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用多少粮食换了他。
但他清楚地记得他母亲接过麻布袋儿的时候,泣不成声,将他推到发粮的官兵手里,对他说:“儿啊,跟官爷走吧,活下去……”
那时他八岁。
活下去。
多么奢侈。
旧邸有暗道直通城外三里,他从暗道里被秘密带来这里。
是地下,没有天光。
唯一的通风口是在焚化炉上头,后来地面铺上砖石将那处堵了严实。
这里还有很多被一袋粮食换来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是眼睛无神脸颊凹陷瘦弱不堪,他们的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四五岁,大的也不过七八岁,他算是这群孩童里面年龄稍大的了。
他们神情呆滞地打量着这四周的铜墙铁壁。
不敢说话,说话就会被拖出去打。
周围很暗,只有几束火把的光照着,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怪物的嘴里,随时都会被吞噬掉。
不断有人被带进来,没几天工夫这个屋子就显得有点挤了。
一群官兵着装的人来,动作粗暴地喂他们每一个人吞下一粒药……
服药后,五脏六腑像是被烈焰灼烧,四肢痉挛,越来越痛……一炷香后痛感慢慢消退,而后再次重来。
如此循环往复,生不如死。
此后的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被逼练一种东胤邪术。
这种功法异常邪门。
人的皮肤和内脏会慢慢收缩,人就像是被风干了一样,皱巴巴地缩在一起。
每天都有人挺不过去当场死亡。
经历饥荒的孩子,对饥饿有一种天然的恐惧。为了不挨饿,所有人都被驯得像一个个听话的木偶。
存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从几百人到几十人。
然后,又有新的幼童被带进来。
一波又一波的活人进来,一堆又一堆的死尸被烧掉。这里的气味常常混合着肉烧焦的味道和腐烂的味道。
直到最初的那群孩子只剩下卫七一人,第一批暗卫终于练成。
功成之后,身体不再发育,老去的速度要比常人快很多,寿命更是比常人要短。可身体关节却异常灵敏,个头小,极善隐匿、追踪与暗杀。
一击毙命,来无影去无踪。
“奴才有什么意图?”卫七准备回答她第二个问题。
想了许久,沉默了许久,他依旧没有作答。
他有什么意图?
“父债,子偿。”
他厌倦了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
他痛恨那个高坐龙椅的帝王,同样也惧怕他。
所以他蛰伏。
阴暗地蛰伏在皇宫各个角落,寻找时机,伏杀那些龙子凤雏。
那些年宫里的皇子、公主或失足摔下假山,或落水,或染疾,接连意外身亡。
始终没人怀疑到他身上。
都杀完了有什么意思?于是他停手了。
再等等,他要这些谢姓皇族为了皇权自相残杀。
他捏住谢文珺的手腕,摊开她的手掌。
汗涔涔的。
卫七掌心覆上去,忍着痛,将自己体内的气渡过去。
掌心如刀锋剜肉,谢文珺凄厉地嘶喊。
“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他所赐,如今也叫他的儿女尝尝这蚀骨钻心的滋味!”
潜邸庭院里横着的那几个老奴的尸体。
万物归寂,只剩风声。
很快就会有人找来。他从东宫卫手中劫走谢文珺,荣隽正着力搜捕他。
焚炉有一条很长的暗道,通往上庸城外。那是他八岁时来的路。
他撕下了谢文珺一片裙摆,留在了暗道口——城外土地庙里土地神的塑像之下。
谢文珺躺在蒙了一层尘的地面上。
他等着她醒来。
他知道她会再次醒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与薄弓岭上那些“暗卫”一样,气力早已不济,渡的那点气要不了她的性命,倒是会使他自己油尽灯枯。
也无所谓,不是每个人都想活。
他明明是个正常人,却要与太监一般做最低贱的粗使,奴颜婢膝。
皇帝将他戕害成如今这副模样,却还认为自己仁德,没有对他们这些人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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