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站得比温颐稍前,转过身回他。
“薛大人以宗法礼制为核心,明‘继嗣当承大宗’之理,此处下官万分赞同。”温颐朝新帝拱了拱手,继续道,“然除此之外,臣还有一处补充。太后之位不仅是尊号,更是皇权正统性的象征,一旦突破宗法限制,怕是后患无穷。陛下奉生母为太后,便寓意先帝皇后之地位将被削弱,此例一开,未来藩王、豪族旁支入继者皆可效仿以尊私亲,宗法制将形同虚设,造成嫡庶不分、亲疏无别之状。史书之上的七国之乱,王八之患究其缘故,皆在于此,实乃有动摇国本之风险。是故,臣对奉武安侯夫人为皇太后持反对意见,还望陛下三思。”温颐话至此,跪首请命。
“陛下三思!”
执金吾,廷尉,宗正,少府等数位九卿高官附和,依次跪下去,紧接着半数朝臣亦跪首劝谏。
日头渐渐升起,悬在苍穹,未央宫前殿门户洞开,窗牖大敞,阳光铺天盖地落下来,撒入殿中。灼灼日光一路蔓延,舔上尤自站着的青年御史的袍服,将朱色渲染极致,似火在燃烧。
当近半数朝臣俯首后,薛壑这般站立显得尤为扎眼。火一般照亮新帝的眉眼,又灼伤俯身跪地之人的心。
他的身后,依稀还剩几位没有跪首的官员,皆是同族子弟,若非薛允拼命以目劝阻,他们这会也跪下了。
再明显不过,此番跪与站之间,乃立场的划分。
孟春时节,日头再烈光线也是柔和的,风更是清爽和煦。但薛壑还是被吹出了一身冷汗,区别于广袤天空下,茫茫原野上驰马挽弓后大汗淋漓的畅快,这一刻他终究憋闷而心虚。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自然恐惧来日千夫所指。
他轻轻合了合眼,压下胸腔涌起的不适,喘出一口气,告诉自己其实应该欣慰的。这日凡是毫不犹豫跪下请命的朝臣,都是心念江氏者。而且温颐终于愿意穿上官袍,回来朝堂上。如此来日即便不再有他,也可由温颐续上。
而为着他的一番言辞,对于持赞同意见的自己,自当辨之。
薛壑顿了顿,理正神思,“太常所言不错,确也是臣之前所想。只是近来臣思此事,觉得尚可行之。首先,生母有十月怀胎、抚育成人之恩,生育之恩与养育之德,乃天地之大伦。若仅因宗法过继便贬抑生身之母,实则以礼制逆人伦。《诗经》有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孝经》有云:父子之道,天性也;皆说明尊奉生身母亲是‘顺天道、合人伦’之举。若压制孝心,反而让天子落个‘忘本不孝’之名。我朝以孝治天下,不孝则失民心,失民心则动国本。其二,陛下兼具国君与人子双重身份。陛下承继先帝大统,乃尽君臣之责;回报生身之亲,乃尽人子之孝。而天子之所为,乃在于能定礼仪、顺人情,而非被旧礼所束缚。总而言之,继先帝之位,是承国统;尊生身之母,是全私亲。此二者并不矛盾,反而可显陛下公私兼顾之英明。”
薛壑的这番话,甫一闻来清晰有理,但漏洞犹存。若放在抱素楼作辩题之论,想必反驳者接二连三。但此刻在朝会上,奉天子之威者二三,俱他权臣之厉者二三,剩余四五中立不言,就出来一个太尉杨羽赞妙。
深阔的殿堂静下,薛壑有个瞬间几乎就要朝温颐脱口,如何不说话?如何不驳他?
忽闻身后不知何人惊呼“太常”二字,竟是温颐面色发白摇摇欲坠,就要昏厥。五石散伤身,又是连日千里奔波,温颐再坚持不住,在数次唇口张合挣扎欲要吐话却半点声响难发之后,终于晕了过去。
薛壑与他有一刻交汇的目光直到他被宫人抬出殿外救治,都不曾收回。
他依旧站着,站得英姿勃发,志得意满。
春风吹起他的袍摆,阳光愈发明艳地跳跃在上面,仿若燎原的火将他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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