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言被后赶来的黑衣人带着往楼下走。
他脚步有些飘,胸肺疼得像会随时爆炸。
挥开黑衣人要搀扶他的手臂,快速跑到医院门口。
纪平跪在血泊之中,怀里抱着纪刚的残尸一动不动。
卓言很想安慰那个失去父亲的孩子,他知道骤然失去亲人的滋味儿有多痛苦,可他不敢走过去。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荷包,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一时心软,跑下楼来。
纪刚留下了一个纸条,这个可怜苦命的男人,结束生命的原因,竟然是为了彻底消除纪平的负担,让他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卓言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将它重新塞回荷包里。
如果纪平知道了这件事,别说和他回卓家,恐怕还会做出别的傻事。
卓言捂住心口,顺势将荷包放进大衣内侧的口袋。
太阳热烈地燃烧着,卓言消瘦的面容却是苍白湿冷的,他穿着格格不入的长大衣,双眼赤红,虚弱而安静地站在人群之外,宛如无意间闯入人类社会的吸血鬼。
他在一旁看着沉沦在无尽痛苦和虚无中的纪平,渐渐地,翻涌的情绪和异常的身体竟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一片哀戚中,卓言不合时宜地生出些许庆幸。
我们如此相似,我们同病相怜。
……
再次见面是在一周后。
卓言突兀地出现在纪刚的葬礼上。
说是葬礼,纪平却谁都没有邀请。这些日子打工的钱刚好够火化,就是墓地没钱选了,他把骨灰盒放到出租屋里,摆香炉,挂遗照。房东见他可怜,也不觉得晦气,买了几束菊花,叹着气离开了。
正巧卓言抬手敲门,房东也是见过他的,“他不吃不喝好几天了,你们年轻人之间好说话,赶紧劝劝,再这样下去怎么行啊。”
“谢谢您,您慢走。”
卓言反手关上门,失去光照的小房间顿时暗了下来。香炉中的灰烬吞噬掉了最后一节残香,卓言走过去,拿起木桌上的长香,抽出三根,用塑料打火机点燃,双手持香,拜了三拜,再插进香炉中。
烟雾更加浓郁,缭绕,白茫茫的,挥散不掉,卓言被呛得想流眼泪。他心中是悲伤的,但更多的是轻松,纪刚一走,没有依靠也没有负担的纪平,再也不会拒绝他了吧。只要把纪平带回卓家,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他此时是想笑的,但真的很不合时宜,卓昀走后,他就不太能控制得住自己了。
纪平跪在棉花坐垫上也不知道多久了,身体无意识轻微摇晃。卓言面对着他半跪下,扶着他的肩膀,木头截一样的手感让卓言有些惊讶。他这才仔细看着纪平的脸,短短一周,人竟然能瘦成这样,皮肉仿佛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一具骨头,孤苦伶仃杵在这里。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也堵在了喉咙中。
死的人未必会消失,但活着的人却仿佛死了。
心死了。
卓言感受到了比那天更强的冲击,死亡带来的悲伤和震撼,延迟了整整一周,毫无预料地展现在了他面前。
这个刚刚成年,本可以莽莽撞撞探索世界的年轻人,似乎也要死了。
“纪平……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卓言的声音很轻,又有点焦急,既怕吓跑了人,又怕再晚一秒,人就凭空消失了。
他太清楚这种状态了,他不得不怕。
“纪平,你听我说,叔叔他是死了,但我们也要好好活着是不是,叔叔他肯定不希望你……”卓言自己都不相信这虚伪无用的说辞,但他还是要说,纪平的样子让他心里空落落的,不说话,他就呆不下去了。
已经说到口干,他又突兀地冒出一句话来,“他一定是有想见到的人,才迫不及待过去的,我们要……理解他……”
纪平一言不发地跪着,卓言呆了呆,那些趁火打劫的话都彻底忘记了。
“我不说了,就陪你呆会儿。”
卓言双腿都跪了下来,正对着纪平,身后是纪刚笑容拘谨不协调的遗照。
他不敢面对纪刚,连上香也不敢直视照片。
如果他不出现,就算日子过得再难,纪刚也不会有自杀的念头。
卓言心里发酸,一抬头看见纪平瘦得脱相的脸,又觉得一阵难受,还有点心慌,他微微侧过身,不再正面对着纪平,又低下头去,不敢想纪平的眼中是绝望的荒芜,还是对他彻骨的恨。
……
傍晚,房东来到门前,看见里面两人坐在桌上吃饭,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房间。
饭是纪平做的。
卓言中途睡着了,身子一歪撞到了桌子,还没睁眼便闻到了饭香。
纪平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沉默地做好了饭菜。
两个人吃略少,一个人吃略多。
碗筷两副。
纪平将饭菜盛出一半放到遗照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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