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今日所言所愿,不是以一个契约者对交易种子的态度,而是一位即将离开人世的父亲对女儿的担忧。
“世人看重亲缘血脉,小荆化形后年岁尚幼,按年龄而言,哪怕说是我的徒弟也甚为牵强……我相信,傅先生手段卓绝,定有方法妥善处理。”
傅回鹤自然可以做到,甚至他并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要同此方小世界的天道说一声便可,这种并不会影响到什么的小改动,小天道们大多不会太在意。
傅回鹤沉默良久,抬手为苏梦枕斟了杯茶,举杯一敬:“多谢。”
苏梦枕举杯相碰,笑道:“这本就是我应尽之责,分内之事,还要麻烦傅先生了。”
几日后,离断斋中的灵气突然扭曲了一瞬,惹得原本正小心翼翼专注桌上玉石雕刻的傅回鹤险些一刀落错了地方。
呼吸一乱,确定自己的刀没真的落下去,傅回鹤这才松了口气,侧首瞥了眼回廊的方向。
回廊深处有着千百扇通往小世界的门,而曾经属于小荆的那扇门,方才被反向推了开来。
只要有种子交易而出,傅回鹤都会为它们留下一道最终保命的后门,通过这扇门,它们可以选择回到离断斋寻求庇护,但每一颗种子只有一次机会,化形之后若选择即刻进入轮回,那扇门便会就此消失不见。
当初小荆在石观音手中命债缠身,血孽折磨的时候,小荆都不曾选择动用这扇门,而是默默隐忍着直到契约日期截止,傅回鹤前去收回种子。
但在它化形成人,苏梦枕身死进入轮回,它得到了苏梦枕全部记忆之后,它却推开了这扇日后足以成为它最大的底牌的门。
红衣的少女在回廊间熟悉地奔跑着,双眼红肿,面上满是悲痛和执拗。
她很快来到前堂,在见到傅回鹤的瞬间扑通一声跪下,沙哑着声音道:“苏小荆今日擅闯离断斋,还请先生恕罪,万般罪责小荆愿一力承担,只求先生垂青,再度相助一回。”
傅回鹤放下手中的刻刀。
她是苏小荆,也只是苏小荆。
心中有着一丝遗憾,更多的却是欣慰。
他认出了少女曾经的身份,遗憾于少女并未恢复族人的记忆,又欣慰此番之后她便可以再无牵挂痛楚地前行。
随手扯了灵雾化作手帕擦了擦手指,傅回鹤淡淡道:
“起来。”
“随意屈膝低头,你的父亲便是这般教导于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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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荆咬了咬下唇, 依言站直了身子。
离断斋的种子对傅回鹤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它们依赖傅回鹤,信任傅回鹤,就像是对一个带领它们走下去的大家长一样。
但因为傅回鹤无法同种子交流, 也很少同它们说什么,更多时候种子们见到傅回鹤的时机, 不外乎交易和将它们从契约者身边带走两种。
它们很羡慕后院发了芽开了花的种子们偶尔会与先生接触, 不用一次又一次地被满心期待地送出去, 却又失望而归,也不必同它们一样,大多数时候只能静静在灵雾池子里等待。
苏小荆自然也不例外。
哪怕因为需要被血喂养的特性, 小荆吸引到的契约者很少, 但与其他种子不同,失去了血液的喂养,小荆只会越来越虚弱。
也正因为如此, 傅回鹤只能选择一些相对可靠的客人尽可能缩短契约时限, 将小荆交易出去。
小荆从未遇到过温柔以待的契约者, 但每一次, 它都不曾真正绝望害怕, 因为它知道,先生总会来接它。
但苏梦枕却给了小荆一个生命中的惊喜与例外, 他救活了将死的小荆,给它日复一日的关怀与喂养,教导它那些陌生而艰涩的常识学识,他甚至用自己的姓氏给它起了名字,而后一天一天相互陪伴, 生死之际缘分相连, 直到它化形成了她。
苏小荆有了父亲, 有了一个家。
苏小荆本以为自己化形之后,可以更好的陪伴在爹爹的身边,爹爹从前也一直在期待看到她化成人形之后的模样,甚至为她准备了好看的衣裳,趁手的武器,许许多多上课的典籍宣纸与毛笔……
在苏梦枕的刻意引导下,小荆并没有意识到,当她化形失去灵力之后,这些年生命中最重要的爹爹将会永远离他远去。
甚至在最后的那段时间,苏梦枕都将苏小荆支了出去,没有让她亲眼看着他离开。
很多话哽在喉间,苏小荆身侧的手纠结紧张之下紧紧交握,最终只汇聚成一句:“我想……我想再见爹爹一面。”
傅回鹤侧过身,修长的手指曲起,轻敲了一下身后的结缘屏。
苏梦枕的生平以一种冰冷的,直观的文字展现出来,流淌着血与火,文字看似冰冷,却燃烧着炙热的理想与豪情。
苏小荆知道结缘屏是什么,她撇开头,刻意不去看屏风上的内容。
她尊重敬爱着苏梦枕,不愿意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与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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