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格外冷,他罩在身上的外袍却薄如蝉翼,风刮得他脸上生疼,耳朵和指尖都被冻得通红。不过他自己不在意这些,他那时有灵力护身,也不怕着凉染病,一路上都只想着一件事。若是他问了,司故渊不愿意同他去椿都,他又该如何?这样的担心其实没有意义,医尘雪却总也忍不住。因为他能办成的事太少了,他能办坏的事太多了。从小便是如此。他就是因为惹祸坏事,才害死了爹娘,才被逐出师门,才后来屡次被仙门驱逐。教他剑术的那个人,他理应叫一声师父的,本是除爹娘外最为亲近之人,也将剑尖指向他,逼着他下了山,再不得返。他那位师父于他是有恩的,将他从山里乱坟中捡了回来,救了他一条命,又教他剑术,教他做人的道理。但师父的其他徒弟都说,他空有灵根,却无灵慧,只会带来灾祸。医尘雪那时年纪小,也不大懂这些,但知道那些不是什么好话,每每受了欺负便打回去,有时甚至动剑伤了人,担了个残害同门的罪名。也是从那时起,他那位慈悲为怀的师父看他的眼神开始变了。不再是普度众生的怜悯,而是皱眉、摇头、叹息。师父对他说:“心存善念,便有善果。”师父还对他说:“朽木难雕,你下山去,从此莫要回来,也莫要说你是我的徒弟。教出来这样的徒弟,我愧对众生。”仙人似乎都是如此,今日有愧,明日也有愧,轻易可救众生,轻易也可愧对众生。但医尘雪知道,他的师父所愧对的众生,不包括他。那一日,他行了跪拜礼,转身便下了山,一句话也没有说。至此,他再没有任何奢求。他的师父教了他那么多人生在世的道理,他记得最深的便是最后这个——有些事,有些人,不期待,便无所谓失望。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医尘雪下意识慢了脚步,那些回忆对他来说不好不坏,但还是在想起来的时候让他忍不住垂了眼。那副模样,简直像是他其实十分难过似的。但见到窗下坐着的人时,他又高兴起来,举起手里的酒晃了晃,示意司故渊出来。坐在檐上喝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了他们不言而同的习惯。司故渊撑了一下桌案,却是转身去了里屋。医尘雪正奇怪,就见他拎着一件银白的狐裘出来了,回身掩了门,往他这边来。那狐裘自然不会是司故渊自己要穿。医尘雪怔在风中。
直到狐裘披到了自己身上,肩上有了重量,他才回了点神,抬眼看向司故渊的脸。“其实不用……”医尘雪习惯了无人在意的日子,眸光胡乱散开去,想撤了身上的狐裘。但他手里还提着酒,一只手也解不开,便只能拽着司故渊的手腕,企图阻止些什么。司故渊任由他抓着手腕,仔细将狐裘的绑带系好。在医尘雪无声的抗议之下,司故渊先开了口:“听见了么?”“嗯?”医尘雪眨了下眼,“你说什么了么?”司故渊语气有些冻人:“风声,听见了么?”往日里司故渊再怎么冷着脸,医尘雪不但不怕,反而会变着法子地逗他说话,但现在他却莫名心虚了一瞬,垂了眸子小声答:“听见了。”司故渊揉了下他冻红的耳尖:“是么,我瞧着像是没听见。”医尘雪没说话。过了会儿,他听见有人叫他:“医尘雪。”很轻的一声,落在风里。也许是冷风把这声音衬得温和了不少,又或是少有人叫自己名字的缘故,医尘雪在听到的瞬间怔了一下,才抬起头来问:“什么?”司故渊捏了他的下颔,亲了下他的嘴角,很快又退开,像是盖了个章。医尘雪被弄得有点懵:“怎么突然……”“有我的印记了。”司故渊断了他的话。医尘雪:“嗯?”“有我的印记了。”司故渊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那……又怎么?”医尘雪还是没反应过来。司故渊并不擅长表达这些,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似是在想该如何说才能恰到其分。但过了好一会儿,他终究是拧了下眉心,没找到合适的说法。像是认命一般,他抬起手来,拇指指腹在医尘雪唇上按了一下:“不止这里,别的地方也有,你既然不喜在意,就当是替我在意的。医尘雪,我要你顾好你自己。”是有些别扭又强硬的语气,医尘雪听得一怔一怔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司故渊。”医尘雪本来因为那些陈年旧事心情有些低落,却因为司故渊这几句话,笼在心上的阴霾倏然散开,眼里清明一片。“司故渊啊……司故渊。”他每叫一声就换个语气,一会儿拖着长音,一会儿又尾音上扬,但就是只叫名字,也不说别的。可光是一个名字,就叫得司故渊心乱难静。他尽力保持着镇静:“怎么。”“不怎么。”医尘雪终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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