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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玉奴 第5(2 / 3)

除了愧疚,也有几分眷恋的意思。她觉得凤太太像一位正儿八经的“娘”,尤其是当她招呼玉漏“歇歇”的时刻,也是她用那双枯悴而光滑的手握玉漏的时刻,常使玉漏感到一种陌生的温情。凤太太有这本事,格外蔼蔼可亲,病中更显出一种软弱而宽广的母性。连池镜也有刹那恍惚,觉得是坐在他“娘”的床前在叙说家常,与玉漏产生同样一种陌生的温情。所以他格外耐心地敷衍着,“我倒没在外头听见凤大哥什么笑话。”凤太太嗔怪地笑着,“你还替他遮掩?人家都笑他耳根子软,怕老婆,我睡在屋里都听见了不少。男人事事都依着妻妾到底不是什么好事,你不要学他,往后结了亲,要当得家做得主。不过我是多余嘱咐你,你们池家哪里会拣个性情不好小姐做媳妇?你们老太太挑剔。”这多余的嘱咐恰是富裕的池家匮乏的,池镜无声地笑着。老妈妈又端了药进来,玉漏去接。凤太太要自己吃,接碗的时候看见玉漏手腕子上有片淤青,猜到是俪仙拧的,不好当着池镜的面说什么,便又改了话头叹道:“不过女人家,性情太软了也不好。命好的也就罢了,命不好的,总是受欺负。”玉漏听见,把腕子上的袖口掣下来,站到一旁低着脸。汤匙“光当”搅两下,屋里散着股浓浓的药香。药香似乎也能疗愈一个人的伤口,此刻玉漏与池镜都觉得骨头松软,心上的旧痂底下似乎在密密麻麻地新长着肉。池镜笑得背稍微懒散地向后仰一仰,凤太太立时就对玉漏说:“你换根椅子来他坐,他才吃了酒,靠着才舒服。”池镜心里是想要藉故告辞,但骨头缝里贪恋着这一点并不属于他的慈爱,没舍得走,自己走去墙根底下搬椅子。玉漏忙跟上去抢,“我来吧三爷。”两个手不留神碰着一点,忙躲开,转头又假意的你谦我让。凤太太望着直笑,“玉漏,你也不犯着和他争这点了,让他自己搬吧。你不晓得他,他从小就和凤翔他们一处闹,小时候常在我们家赖到天黑,就为赖一口饭吃。我那时候常说,你们池家山珍海味摆着你不去吃,在我们家里吃糠咽菜的反倒喜欢?”

很久远的事情了,那时候凤家老爷过世,凤家一落千丈,各处节省开销,不再分房吃饭,凤太太领着姨太太孩子们挤在一桌吃饭。池家从没有这样子,除节下外,都是各房吃各房的。小孩子都爱热闹,所以那时候池镜爱赖在凤家。不过他长大也习惯了那份疏离,回头再想起幼年时不属于自己的那份热闹,心里有群蚂蚁爬过似的,猛地感到肉麻。他突然觉得坐不住,再强坐了片刻便告辞要走。凤太太见留他不住,慢慢朝他摆摆手,“你去吧,往后常到家来坐坐,不要见外。”她明知他不会来,这孩子小时候最爱和她亲近,那时候人家都起哄叫她收他做干儿子。叵奈凤家家道中落,池家照旧如日中天,差距大起来,人家没再起这哄,她也没提。而后池镜大了些,北京南京两头跑,愈发疏远了。她心里生出些无可奈何的失望和悲感,只吩咐玉漏去送他。玉漏想着要绕回房中把上回那灯笼还给池镜。转念又想未免太小题大做,一个灯笼在池家值什么?反而让人起疑心是故意捱延什么。因此没去,一径把池镜往门上送。路上提及此事,扭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想着要还给三爷灯笼的,又怕回房去取耽误了三爷的事,只好下回再还给三爷。”池镜在后头像是沉思着什么,回神问:“什么灯笼?”“上回三爷送我,不是借了我一只灯笼打?”他这才想起来,吭地一笑,“又不是什么要紧东西,犯不着还。”思绪仍四处飘散在凤家没落的各条小径上。那些给苍苔从两边爬拢来的每一条石板路他都跑过,和凤翔兄弟俩。他自己也有兄弟姊妹,却都不大亲近。也难怪,他五六岁的时候掉在池子里,自家兄弟都是踌躇观望,反是凤翔大冬天的跳到水里把他捞了起来。他那时候豪情壮志地在心里发誓,即便嫉妒,也要同凤翔做一生的知己好友。可长到如今,已然力不从心。人的骨头长起来,仿佛长硬长冷了似的,那丝嫉妒也日渐勒痛了他自己。他十来岁上头就察觉,已经不能再成日和凤翔亲近了,也逐渐失去了一份能和谁发生感情的能力。今日走到凤家来,莫名地掀腾起年幼时候的那点天真热忱,使他觉得自己陌生。无论是此刻的自己,还是年幼时候的自己。他喃喃自语,“凤太太这样子,像是难好起来了。”玉漏以为是在问她,骨头轻微一振,回过头来,“恐怕是难了,自我来这大半月,成日见太太吃着药,却难得下床走动一回。走不起,说是头发昏。”池镜点点头,知道这些话对个不大认得的丫头说出来很可笑,但也因为不大认得,倒能放心说一说,“凤太太年轻的时候就和气,人也好看。上了年纪的妇人里头,像她那样好看的,真是少。玉漏心里也不禁想到凤太太慈眉善目的面容,“不单人好看,心肠也好,素日我们大奶奶闹得再厉害,她也不过说她几句。”两个人都是惋惜的口吻,在这冬天阴沉冰冷的空气里,池镜莫名感到点融洽的理解,因而终于肯认真地在后头看了她。她稍微侧着一点脸,耳朵冷得红彤彤的,身上穿着件鹅黄的袄子和松绿的裙,有些单薄,所以在里头又裹了好几件衣裳。饶是如此,人也还是瘦得厉害,裙带系在她那细腰上仿如勒着个纤弱的脖子,勒得断人似的。他不由得拿俏皮话闲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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