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勋纵容子弟不法的旧账,曹操甚感为难,只能当面搪塞背后训教。
事隔半个多月,蔡昭姬默写的书籍送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饱经离乱的弱质女子竟洋洋洒洒写出了四百余卷书,把整个听政堂都摆满了,这等非凡的才气和记忆力着实叫人吃惊。曹操和众掾属翻着满堂的书简,无不连声赞叹。
“夫上古称三皇、五帝,而次有三王、五霸,此皆天下君之冠首也。故言三皇以道治,而五帝用德化;三王由仁义,五霸用权智。”曹操捧着卷书不禁莞尔,“此乃桓谭之《新论》,当时所传多为残本,看来蔡氏所书乃是全篇,难得难得。”
王粲手捧几卷文书,浑身颤抖如获至宝:“《连山易》!是失传多年的《连山易》啊!”
“快看这个!”刘桢竟不顾礼仪嚷起来,“这是家父所著《辩和同论》,我当年太小,都记不了这般清楚,蔡氏真奇人也!”
“不是人家奇,是你不用心。令尊的道德文章记不住,只会做那些风流文章。”曹操取笑了一句,又随手拿起卷书——乃班固编纂的《白虎通义》,详解历代礼法制度。这一卷恰好写道“爵有五等,以法五行也”。正触了曹操心思,不禁想起董昭在许都办的差事。
主簿杨修也捧着一大堆书简笑盈盈走进来。刘桢讪笑道:“这堂上都快放不下了,你还来凑趣。”
杨修道:“这可不是蔡氏所书,是中郎将、平原侯及诸位公子近来做的消遣诗文,在下特意寻了些不错的请丞相过目。”
“甚好。”曹操也想检查儿子的诗作,便逐一翻看起来,有曹丕的、曹玹的、曹彪的,曹植的最多,大半是模山范水歌舞饮宴之辞,竟还有一卷曹彰的,却是歌大风赋勇士,气概有余文采不足,颇令人好笑。看来看去,被曹丕的一首诗吸引了:
偏偏床前帐,张以蔽光辉。
昔将尔同去,今将尔同归。
缄藏箧笥里,当复何时披。
这是一首典型的弃妇诗,曹丕已经是有官在身的人了,写些畅游宴饮之事也算交际应酬,怎么闲着没事竟写出这种弃妇诗来?曹操正不解,再看下一首,竟是同样的题材,却是曹植写的:
谁言去妇薄,去妇情更重。
千里不唾井,况乃昔所奉。
远望未为遥,踟蹰不得共。
“怪哉!”曹操对众记室道,“你们最近可曾搞什么文会?单单写起弃妇诗来了。”
杨修低着眼睛没搭茬,王粲却笑道:“是有这么一次,中郎将、平原侯,还有在下同写这个题目。”
“谁更胜一筹?”刘桢可不管为何写这诗,只想知道谁胜了。
王粲摸着小胡子道:“正是不才。”说罢就把自己那日所作之诗背诵出来:
既侥幸兮非望,逢君子兮弘仁。
当隆暑兮翕赫,犹蒙眷兮见亲。
更盛衰兮成败,思情固兮日新。
竦余身兮敬事,理中馈兮恪勤。
君不笃兮终始,乐枯荑兮一时。
心摇荡兮变易,忘旧姻兮弃之。
马已驾兮在门,身当去兮不疑。
揽衣带兮出户,顾堂室兮长辞。
“好极好极。”刘桢不住颔首。杨修却戏谑道:“王仲宣,你这个记室当得好自在。不与诸公子谈文论学,却整日作这等思妇之词,该当何罪啊?”
王粲哪敢担这罪名,连连叫屈:“不敢不敢,写这三首诗是有缘由的。上个月征虏将军刘勋休妻另娶……”
“什么?”曹操猛然打断,“刘子台休妻另娶?”曹操知道刘勋结发之妻王氏是有名的贤女子。当年刘勋任庐江太守,被孙策袭破,家眷尽皆落于敌手。王氏夫人身在囹圄照顾子侄,孙策死后孙权为缓和关系,才把她放回中原夫妻团圆。她与刘勋乃历尽艰辛的患难夫妻啊!
王粲也觉自己多语,白了杨修一眼,但是话已出口只能全部道出:“征虏将军夫人王氏无子,夫妻因而不睦,又爱慕司马氏一女子,所以休妻另……”
不等他说完,曹操“啪”地一声将书简扔在地上——刘勋乃曹氏旧交,纵有千般不法曹操也容让几分。但万事就怕触心思,对曹操而言休妻另娶本来就是很敏感的问题,加之前番目睹丁氏进府,这几天满脑子都是嫡妻亡子,又愧又恨。刘勋偏偏这时候翻脸无情,休掉贤良之妻,这件事被捅出来,岂能不触霉头?霎时间所有控告刘勋、刘威叔侄骄纵不法的状辞都涌上曹操心头。他转回帅案冷笑道:“好个刘子台,我还以为他是有情有义之人,念在昔日旧交、官渡之功不忍加罪。现在看来此人非但贪婪而且无情,这种人又岂能指望他效忠于我?反正杨沛天天来催,不妨就将他叔侄下狱,叫他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只因这么几首小诗,素来骄纵跋扈的刘勋、刘威叔侄竟然被扳倒了,消息传出邺城上下欢腾一片,那些被他欺压的百姓无不置酒庆贺,杨沛、刘慈等人也算有用武之地了。可就在距离幕府不远的五官中郎将府里,曹丕却陷入了如坐针毡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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