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和众位卿子请随我来。”她不认得施克戎如今的样貌,还奇怪地打量他一眼。
固砾军派出两人随行,说是护送,也是监视。这回无法同上次那般让成璧背负着到达山巅,只能走军队搭建的爬山道,沿着绳索慢慢地行。
前桥只带了梁穹和成璧,外加一个新护卫施克戎。她们一步一个脚印攀登上去,终于在夕阳西下时到达山巅。
上次站在此处,也是这般举目四望,魏留仙和赵熙衡还年轻着,看着广大世界,将心扉交付彼此。
如今再次站在此处,向北望去,满目苍凉,向南凝视,亦是美景不复。固砾军旗插在曾经梅树盛开之处,晴雪下的梅舞从回忆中连根拔除,干净的少年也化作鬼魅。她正感慨物是人非,梁穹的手指触碰到她,暖暖地与她相扣。
她看向梁穹,对方因跋涉面颊微红,此刻正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
“纵然前路坎坷,却有别样景致。”他微微抻开双臂,深吸一口猎猎冷风,叹道,“多谢殿下,让在下夙愿得偿。”
梁穹为何想来玉龙山呢?前桥看着他,他却望着北边的苍茫浓雾沉默不语。山巅的斜风将发髻吹乱,梁穹用手指冲着山脚虚虚地画一道弧线,对前桥道:“三州之地。”
这三州比她预想中小得多。梁穹解释道:“兴国版图多山,道路崎岖,常年冰冻,城防多呈狭小点阵,集合为州,州间修筑短道相连,便于在复杂地形彼此接应帮衬。”
前桥看着下方影影绰绰的城市,又听梁穹道:“从前不知能有机会去兴国,便一直想来玉龙山,看看这只在书本中读过的邻邦究竟是什么样。”他又冲前桥笑,“幸有殿下,在下不止远观,也可亲自前往一览了。”
前桥握牢他的手,梁穹道:“玉龙山一直在此,模样大有不同。六十年前它是兴国铁垒,而后觐坞归我大荆,十六年前,此处又见证一场反攻鏖战。国境线一扩再扩,从觐坞以南至玉龙山脚、玉龙山阴,如今又至北麓三州以北。雪山无改,站在山顶之人,却年年不同了。”
是啊,她所旁观的变化那么大又那么小,就像被拔除的梅树,投入历史的长河甚至无法激起涟漪。前桥长叹出声,听着耳旁梁穹道:“殿下在意的或许是一株草木的荣枯,然而这座巉岩和坚冰构成的巍峨之山,虽然不被注意,却也始终在您脚下。草木因时荣枯,山岩千年永固,就像有的人,无需您做什么,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一点温度,他就会站在这里,一直一直地等着您。”
前桥知道他在自比,正如所言这般,他一直一直等着。从独守空府到代任公卿,再到权柄旁落,他始终未变。
前桥将他揽在怀中,也自责于刚刚因赵熙衡产生的寥落,梁穹吻在她的头顶,轻声道:“您曾问在下有没有本事让您忘了他,从前在下不敢想,也不敢答,可现在在下想试试。
“无论令您快乐的还是伤痛的,只要关于他的回忆,我都想覆盖掉。我想把他从您生命中彻底剔除,我不止一次想着,若世间没有他就好了,若我们的感情只是单纯的喜爱和讨厌,关系只是自小相识而后缔结良缘成为妻卿,不掺杂第三人的牵扯,那该多好……
“可我又很胆小,怕剃头挑子一头热,没信心做成之事,我就只敢想不敢做。可现在我想了,也敢了,殿下,我能覆盖他吗?您还给我机会,让我覆盖他吗?”
上次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两人都被逼到死路,一个因绝望憎恨一切,一个因失望坚守心门。如今旧事重提,梁穹带着不解的愧疚和坚定的信念,在雪顶冰冷的夕阳中吻她。
没人再能占领这片纯净的雪白,虚假的梦不能,回忆不能,图穷匕见的伪善者更不能。让彼此奔赴的现实覆盖掉难舍的执念,她们的亲吻如此卖力,几乎可被夕阳炙化,再被冷风吹凝。
梁穹对她耳语:“那间小屋可还在?”
前桥看向他,梁穹道:“可以带在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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